Here is Taipei

媽媽今年50未滿，在哥哥的婚禮中，

簡單一襲兩截式旗袍，窈窕婉約。

再上了些捲子，梳了個捲盤頭，

簡單隆重，立時吸引不少目光。



我一直是為媽媽驕傲的，

除了他看不出的年齡的容貌與身段之外，

還為他的堅強。





國小時候第一篇得獎的文章，

寫的就是媽媽。

那時候只覺得媽媽辛苦，

一個人獨立撐著一個家，

早晚忙碌。

一直到半夜，都還能聽到媽媽在做家庭手工，

熱鎔機器壓下來的咖擦聲音。





後來自己長大了，懂得愛人了，

才能慢慢體會媽媽曾經承受怎樣的疼痛與傷害。





媽媽早婚，二十一歲就有兩個孩子；

爸爸早逝，二十八歲不到就被癌症奪去了生命。



一直都是從相片中回憶，全家在春暖花開的時候，

在青年公園野餐、放風箏的模樣。

媽媽燙著捲捲的頭髮，穿著一襲洋裝，帶著草帽，

優雅地像一幅畫。

爸爸愛幫我們拍照，每一個鏡頭都充滿愛意。



媽媽從前是住家附近遠近馳名的美女，

無數的星探看好他的容貌與嗓音，

卻因為嚴謹的家教，讓經紀公司不得其門而入。

時至今日，風韻猶存。

不認識他的人，可能很難想像他經歷過怎樣的人生。

或許，他只是那個時代女性的一個典型，

只是那樣的時代呵…

我想，每個女性，都是有些被侷限的。



早婚的媽媽，並沒有享受到多久幸福快樂的日子，

爸爸是怎麼開始病的，我不清楚，

只知道，一開始是媽媽的病，

頸上的瘤讓父親帶著母親四處奔波尋醫，

求神拜佛，費盡思量。

後來媽媽病情轉穩，反而輪到父親的身體急速敗壞，

從知道得了癌症到離開，前後方才半年。



那時候的自己，被寄居在台北火車站前的祖母家，

什麼都不記得的年紀，

隱約記得每晚寂寞地聽著火車經過軌道的聲音，朦朧入夢。



婆家的人，相信是媽媽的病移轉到父親身上，

(儘管那是完全不同的疾病)，

說不出的責備與怨懟，讓母親成為了眾矢之的，

一直背負著不被諒解的心結。

24歲又大病初癒的母親守喪，

幾度想不開，卻可憐我們兩個幼子，捨不得。



我對父親的印象一直很模糊，

雖然我都還記得上幼稚園之前一些深刻的片段。

我一直好記得，

可能是3歲左右，一次自己頑皮要挨媽媽打，

緊張地抱著落地窗前的窗簾布，

一直哭喊著：「爸爸，你快回來啊~媽媽要打我啦!」

我哭得悽慘，卻沒見著爸爸出現。

印象中的媽媽，可能也哭了，手也軟了，

棍子沒落下來。

後來想起來，大概只有我一個人，還沒意識到父親走的事實，

那樣的年歲，當然也不懂，母親的眼淚。





媽媽不會騎機車、不會開車，甚至連腳踏車都不會騎。

小時後的我，聽說非常難帶，老愛生病，

生起病來又愛哭愛鬧，脾氣硬得不得了，

一個颱風夜裡，我發燒，

媽媽背著年幼的我，牽著哥哥，一路踩著逐漸積水的巷道找醫生，

風雨飄搖，他卻因為拮据的經濟，連計程車也捨不得坐，

一路泥濘、一路跌跌撞撞地帶我們上醫院。

國小時候，鄰居的阿姨們，老愛說起這段往事，

說到難過時，還跟著聲淚俱下，

心疼母親，也苦口婆心地，要我們懂得孝順。





媽媽隔了十幾年之後再嫁，

最大的阻力是我。

國小三年級，我不希望有別人和我一起分享媽媽，

很自私地，說我不同意!

現在想起來，很難相信自己的自私與不懂事，

讓媽媽平白添了多少淚水。





愛要寬容，愛要感謝。

現在的我在想，如果我不在世間了，

一定也會希望我愛的人能夠幸福吧?





婚禮上看著媽媽從頭打理，

從沒見過取媳婦還這麼忙碌的婆婆，

一邊挖苦老媽，也一邊心疼。

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心情，

特別容易想起從前。

或許，哥哥結婚之後，媽媽可以清閒一些吧?

如果他願意不要那麼忙碌的話….





和媽媽聊起R出國唸書的計畫，

她認真地告訴我：

「我不在乎他的未來，我只在乎你的未來。

我希望你不要白白擲了青春，也希望你不要受到傷害。」

我沉默了，

再咀嚼一次，

眼淚就奪眶而出了。